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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山风月剑(全)-3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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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青青子衿 2




李逍遥拱了拱手,道:「姑娘,这杀人是要吃官司的,你不晓得么?来,来,来,你先放下那玩意儿,咱们有话好商量。」

那女郎眼光在二人面上打了个转,跟着轻哼一声,道:「你是干什么的?姑娘喜欢杀谁便杀谁,你又管的着么?」

李逍遥大怒,心道:「他妈的,瞧这丫头穿得体面,却不识好歹,原来是个混蛋。」

他心中有气,脸上却仍旧笑嘻嘻地,连声道:「是,是,是。姑娘武功高强,爱杀谁便杀谁,我原是不大管得着的。不过如今既然教我碰见,总可以问上一句罢?……这两位大哥大姐,犯了哪条王法?你好端端地要将他们吊在树上?」

那女郎一蹙眉,甩了甩手中长鞭,似乎甚是不耐,道:「他两个原本就是我家的下人,我管教下人,难道也要你来多事?」

赵灵儿道:「这位姐姐,我逍遥哥是问你,他两个犯了什么过错?你干么将他们这样吊起来打?」

银花「哇」地一声哭了出来。

那女郎看了看赵灵儿,面色少缓,说道:「这银花是我家的丫头,这……哼,这长贵也是我家的下人。前一阵子,也不知怎的,长贵哄得银花同他好起来,两个人暗通款曲了许久。我昨晚无意之中,听见长贵挑唆银花随他一起逃走,这……呸!这狗奴才!他哪里是喜欢银花了?分明是存心拐骗!哼,过后我暗中留意,果然在这里截住了两人。小妹妹,你说像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,难道还不该死?」

她越说越是有气,狠狠瞪了长贵一眼。

赵灵儿眨了眨眼,搞不懂为何两人相好,便要该死,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
李逍遥自然不晓得「暗通款曲」是什么东西,不过也听得明白,心下暗笑,对那女郎道:「原来如此,小人明白了。敢问姑娘,你可有心上人么?」

那女郎闻言一怔,面上微微泛红,道:「我才没有。你……你问来干么?」

李逍遥笑道:「这就难怪了。你一个姑娘家,却整日里凶巴巴的,自然没人敢同你相好。你既没个相好的,又怎么晓得人家两个是真心……嘿嘿,还是假意了?」

那女郎腾地一下脸红如火,羞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
她面皮本薄,这时给李逍遥一通抢白,又无言以对,登时老羞成怒。盛怒之下,猛地摔开软鞭,反手抽出腰间长剑,当胸便刺,喝道:「混蛋!」

她手法极为迅捷,摔鞭、拔剑、出招,一气呵成,只是瞬间之事,赵灵儿才「啊」地叫得半声,眼前寒光凛凛,那剑尖已至李逍遥喉下。

李逍遥的长剑尚在包裹之中,此刻哪及取出?大叫一声,侧身闪过,右掌顺势拍向她手腕。那女郎长剑回撤,左手轻轻一指,向李逍遥脉门捺去,又是快愈闪电。李逍遥收势不及,半途中手腕一拧,变做「浣花承露手」中的一式「熏风拂柳」,反掌挥出。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,掌缘与指尖堪堪相触,李逍遥只觉手臂大震,手腕之上痛彻心脾,忍不住失声大叫。

二人这一交手,才不过换了三招两式,李逍遥已发觉这女郎武功精强,绝不在自己之下,说不定还稍稍高过那么一星半点。那女郎一指点中他手腕,却如同戳中了大泥鳅一般,只是轻轻一滑,便给他滑了开去,这厉害之极的一招竟伤他不得,也不由微微一怔,暗生敌忾之心,当下长剑一振,又待刺出。

李逍遥眼珠一转,叫道:「且慢!」

他见那女郎难斗,生恐万一失手,那可是大丢面子的事。拉起赵灵儿远远走开,低声道:「灵儿,这刁蛮丫头手底下着实有两下子,你我二人合力将她捉住,给她点厉害尝尝。」

赵灵儿道:「那怎么成?婶婶临来前吩咐,要你出门在外,少惹是非。再说……我们两个打她一个,便是赢了也不光彩。」

李逍遥急道:「怎么不光彩?我说大大的光彩!这女魔头滥杀无辜,你……你没见她要生生拆散了那对夫妻么?咱们江湖中人,便是要讲究一个‘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’,难不成眼看她为害一方?」

赵灵儿望望那女郎,奇道:「那位姐姐生得这般美,怎会是什么女魔头了?

你又说她为害一方?……

我瞧她不像凶横之人,逍遥哥,你最会讲理,好好同她分说明白,放过那两人就是。「李逍遥翻了几下眼皮,大为丧气,心道:「灵儿这丫头简直不明事理,我同她这样夹缠不清,缠到天黑也没个下文。可是那刁蛮丫头如此可恶,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,老子这口气又怎咽得下?」

情急之中,猛然心生一计,丢下赵灵儿不理,笑嘻嘻地快步返回,对那女郎道:「喂,这位姑娘,小人不大会讲话,适才多有得罪,先向你赔个不是。你我既然都是同道中人,咱们打个商量,成不成?」

那女郎正等得有些不耐,长剑不住向半空劈来斩去,发出「嗤、嗤」的声响。

这时见他突然态度大变,不由一怔,半信半疑地看着李逍遥。

李逍遥道:「这两个人,你放了他们,我就送你一样宝贝。」

那女郎又是一怔,跟着忍不住放声大笑。笑过之后,撇了撇嘴道:「瞧你这副土头土脑的样子,也能有什么宝贝?呸,姑娘好稀罕么?」

李逍遥哪里当真有什么宝贝?只是随口乱说罢了。当下伸手入怀,装模作样摸了一阵,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,正是李三思所遗的手卷。他幼年之时,常与村中玩伴争竞、打架,如遇对手力气强过了自己,硬碰硬有吃亏之虞,便每每使出这手「绝活」,诱人入彀。

他小心翼翼取出手卷,凑到那女郎近身之处,当空抖了几抖,笑道:「你瞧,这一本武功秘笈,记的是绝顶厉害的神奇功夫,啧啧,多少人拿着白花花的银子,老子也不卖他。你如肯放了这二人,这本秘笈便是你的。」

说着话,将手卷平托在掌心,递在那女郎面前。

那女郎「哼」了一声,冷笑道:「就凭你这呆瓜,谁信你会懂什么绝顶武功?」

可是眼光不自觉地向李逍遥掌心射去。见那手卷纸色陈旧,封皮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怪字,似乎年代甚为久远。正待定睛细看,突然一阵微风吹来,吹得书页纷纷翻起。

李逍遥「啊哟」一声,措手不及,那手卷脱手落下。他赶忙身形一矮,张手去抓。

那女郎哈哈大笑,才欲出言嘲讽,猛然间只见他二指并拢,手臂去势倏改,竟向着自己肋下点来。她立知不妙,心中暗叫:「啊哟,上了这小贼的当了!」

「至阳穴」上一阵酸麻,「当啷啷」长剑脱手,跟着「扑通」一声,摔倒在地。

这一下变故非常,众人皆大出意外。银花「啊」地叫了一声,急道:「小姐,你……你……」

李逍遥哈哈大笑,蹲下身去,向那女郎扮了个鬼脸,道:「喂,大小姐,你老人家摔得不痛罢?这可多有得罪了。」

拾起手卷,收入怀中。

那女郎气得破口大骂。李逍遥也不理睬,招呼赵灵儿一同救下长贵二人,而后自行将那女郎缚在树上。

赵灵儿见那女郎目眦欲裂,一副拼命的样子,心下又是好笑,又是担心。李逍遥摆了摆手,笑道:「不碍事。先将这丫头绑上一时三刻,也教她长长教训。

待这对小夫妻走得远些,再来放开她。「赵灵儿犹疑着点点头。

长贵同银花整整身上衣衫,向李逍遥、赵灵儿行礼道谢。

银花又拖着长贵向那女郎跪下,含泪说道:「小姐,银花对不起你。你……你就行行好,教我们走得远远的罢……」

那女郎重重「哼」了一声,闭目不语。

李逍遥心下有气,正待出言恐吓她几句,却听银花又哽咽着道:「小姐,银花去了,你……你别生气,今后要多多保重……」

说完这句,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。

李逍遥伸手拍拍长贵的肩头,笑道:「老兄,看见了罢?这位银花大姐好比是杜十娘,你老兄好比是李甲李公子,人家舍命跟了你,你日后可不能待她马马虎虎。倘若有半点对不起她,我李逍遥踢烂你的屁股。」

长贵心道:「这位恩公急公好义、深明事理,是个热心之人,可是这比喻不大恰当。杜十娘是烟花女子,李甲负心薄幸,同我俩却大不相同。」

点点头,正色道:「恩公,长贵记下了。

我领了银花回去,定会好生看待,不教她受了委屈。「当下扶起银花,转身欲行。

那女郎忽地睁开眼,喝道:「慢着!」

二人一惊,站住不动。

那女郎又道:「我……我怀里有一锭银子,银花,你拿去罢。哼,死丫头,你不听我的话,将来这小子忘恩负义,欺负了你,可不要来我这里哭鼻子。」

李逍遥「啊哟」一声,笑嘻嘻地凑过来,道:「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,出手就是金子、银子。银子在哪里?在哪里?我替你取了出来。」

两眼不住在那女郎高耸的胸前瞄来瞄去。

那女郎急道:「呸,谁要你帮?银花,你……你自己来拿。」

银花怯怯地望她了一眼,低下头道:「小姐,你的好意银花心领了。我……我晓得你为我好,怕我上当。你的大恩大德,银花永世报答不尽,这银子我们可没脸再拿。」

李逍遥笑道:「啧啧,你瞧瞧,整日里强盗一般凶巴巴的,人家哪敢要你的银子?不过也不打紧,送给我就是了。」

说着伸出手来,假意要探进那女郎怀里。

那女郎「啊」地一声,叫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快滚远些!小贼,你敢用你的臭手碰一下姑娘,姑娘就……就一剑刺你个透明窟窿!」

跟着两眼望向银花,喝道:「……银花!银花!死丫头,你不拿这银子,等下我打折你的腿!」

她情急之下,一时忘了眼前的形势,犹自出言威胁。

李逍遥见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,心中大乐,伸指在她鼻尖上轻弹一记,笑道:「啊哟,你要穿我个透明窟窿,还要打折这位姑娘的腿,我们好怕。我两个现下就站在这里,你倒是穿啊,哈哈,你倒是打啊。」

那女郎气得几欲晕去,「呸」地一声,向李逍遥吐了口口水。

李逍遥闪身避开,叫道:「好险,发暗器也不知会人家一声,你懂不懂江湖规矩?」

赵灵儿在一旁不禁莞尔。银花同长贵忍着不敢出声,那脸上的笑意却尽露无遗。

银花对李逍遥深施一礼,道:「这位……这位恩人救了我们,银花感激不尽。

小姐平日待我们这些下人情同姊妹,今天实在是教我气得狠了,这才动手责罚,请恩人高抬贵手,放过她罢……「那女郎闻言怒道:「银花!不许你求这小贼!」

李逍遥也不理她,对银花点点头,道:「这位千金大小姐既然发了话,你还不赶快拿银子走人?小心惹她老人家生气。」

侧过脸去,霎了霎眼,低声道:「我不过是吓吓她罢了,你一走,我便放开了她。」

银花睁大了眼,瞧他的样子不似撒谎,这才又施一礼,走过去自那女郎怀中摸出一锭银元宝。

李逍遥见那银子成色十足,怕不有二十两之巨,平生这还是头一回见到,不禁啧啧称奇,大为艳羡。

银花同长贵再向三人分别行了一礼,欢欢喜喜去了。

李逍遥待二人行远,这才大模大样咳嗽一声,对赵灵儿道:「嗯,嗯,我说灵儿哪……早就听说‘上有天堂、下有苏、杭’。逍遥哥生在杭州,西湖的美景是见得多了,那也没什么希奇。现下咱们来到苏州,据闻这城里城外的……的……

咦,怎的一时突然忘记了?不管他,反正是些什么寺、什么湖的,都是有名的所在。我如今倒要见识见识,瞧瞧这苏州的美景、杭州的美景,到底哪个更胜一筹。「赵灵儿尚未答言,那女郎早「呸」地一声,道:「你这呆瓜,晓得什么美景、丑景了?哼,简直是乱吹大气。」

李逍遥仿佛这时才看到她的样子,奇道:「咦,这……这位大小姐,你老人家怎的还在这里?」

转身对赵灵儿道:「啧啧,是了,我晓得了。这位大小姐涵养出众,琴棋书画、诗酒文章,无所不会。她现下在这里观风赏日,我们两只土包子最好还是走开些,省得煞了风景,惹她老人家生气。」

说着话,拉起赵灵儿欲走。

赵灵儿奇道:「咦,她……她就这样绑在这里么?」

李逍遥正色道:「胡说!

大小姐武功高强、心机深湛,怎会给人绑住?那是……那是她老人家自己高兴绑在这里。她何时想要回家吃油条、吃大饼,只消动一动手指头,又有谁留得住了?「赵灵儿眨了眨眼,一时不明所以。

那女郎怒道:「呸!你两个少一唱一和了!哼,打不过人家,便偷袭暗算,算什么英雄好汉?」

李逍遥笑道:「是,小人不是英雄好汉,小人刁蛮无礼,是个母老虎、是个狗熊混蛋。不过说起来人生在世,还是少做恶事为妙,省得将来找不到……嘻嘻,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夫婿。」

作了个揖,拉着赵灵儿出了柳林。

那女郎兀自在身后叫道:「小贼,快夹起尾巴滚远些罢。最好别撞在姑娘手里……」

赵灵儿边走边问:「逍遥哥,咱们便不理她了么?」

李逍遥嘻嘻一笑,道:「且坐一坐,待吓得她够了,再回去放了她。」

赵灵儿犹自有些担心。

李逍遥笑道:「你瞧着,我包管她不出一泡屎的工夫,便要大叫饶命……」

话音未落,林内猛地响起一声尖叫,果然便是那女郎。李逍遥大为得意,两人快步返回。那女郎一见二人,立时两眼望天,口里哼起小曲,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。

李逍遥又是好气、又是好笑,问道:「怎么?你怕了?你若是当真怕了,我就放了你。」

那女郎鼻子里「哼」地一声,冷笑道:「笑话!姑娘岂能向你这呆瓜小贼屈膝求饶?凭你那两手功夫,敢不敢放开姑娘,咱们明刀真枪地斗上一斗?」

李逍遥哈哈大笑,连声道:「不敢,不敢,万万不敢。你老人家既有雅兴,就在这里慢慢消遣罢,我可要进城去了。」

转身穿林而出。

赵灵儿道:「逍遥哥,我们这回……当真不管她了?」

李逍遥气哼哼地道:「你没听见人家说了?要我们滚得远些。我看还是别自讨没趣了。」

走了几步,发觉赵灵儿并未跟上,转头一看,见她咬着嘴唇呆立在原地。

李逍遥晓得她心思,笑嘻嘻返回,拉着她手道:「好灵儿,我可不是存心害她。你刚才也见了,那丫头凶得厉害,她越是凶,我就偏要犟给她看,哼,瞧瞧到头来哪个吃亏?」

赵灵儿柔声道:「逍遥哥,她纵然再有不是,可……可也不能丢在这儿不理罢?你不愿见她,便在这里等,我回去向她道个歉,放了她走,好不好?」

李逍遥原本也没打算丢下那女郎,只是想起她凶横的模样,心下便不觉有气。当下微一迟疑,一屁股坐在道旁,取出水袋来喝了几口,道:「唔,好渴。等喝饱了水,我就去放开她。你别急,先坐下。」

赵灵儿知他不愿痛痛快快放了那女郎,这才有意拖延,抿嘴一笑,倚着他坐了,笑道:「也真是奇了。你两个先前又不认得,怎的一见面就要吵嘴?」

李逍遥道:「这还用说?我瞧她定是我前世的冤家!也不晓得……」

一语未毕,忽听柳林之中又传来一声尖叫。

李逍遥哈哈大笑,道:「你瞧,这不是又来了?」

赵灵儿「腾」地站起身来,疑道:「不对,这回……只怕是真的有事。」

李逍遥撇撇嘴,道:「真是麻烦。」

只得跟着站起。

二人再度返回,远远的便见那女郎身边果然多了两名汉子。那女郎双手犹自悬缚在头顶,只是身上绳索已去。那两名汉子身上带刀,均是三十出头年纪,一个生得面皮焦黄,一个头顶光秃秃的,寸草不生,却是个秃子。赵灵儿见二人一前一后,将那女郎腰腿把持住了,正满脸淫笑地动手动脚,心中大急,便待出声制止。

李逍遥一扯她衣袖,示意她闪到树后,低声道:「别忙动手,先看看情形再说。」

那女郎满脸通红,愤然叫道:「你……你们两个混蛋,还不住手!」

她适才给这二人一通毛手毛脚,心中羞愤欲死。若在平日,还不是一剑一个,立时结果了狗命?无奈此刻穴道给那呆瓜小贼点了,空有一腔怒气,只好动动嘴罢了。

那秃头闻言笑道:「住手?好说,好说。」

向那黄脸汉子道:「喂,刘兄,这美貌小娘子教你住手,你肯是不肯?」

黄脸汉子一脸惶恐之色,连声道:「是,是,是。」

突然脸色一变,哈哈大笑道:「那么我先替她脱了这身多余的衣衫,彭兄,想必她也不会不肯罢?」

说着话,一把撩起那女郎的后襟,三下两下便将她裤子褪至脚踝。

那女郎厉声叫骂,黄脸汉子充耳不闻,伸手到她两腿间摸弄了一通,跟着抽手回来,凑到鼻子下一嗅,摇头晃脑地赞道:「咦,好香,好香。」

那秃头应声大笑。

李逍遥远远见了,心中一动,暗道:「这刁蛮丫头着实可厌,可是两条大腿生得又白又嫩,倒美得紧哩。」

那女郎「呸」地一口,狠狠吐在黄脸汉子面上。

那秃头叫道:「啊哟,刘兄,我总说你这人太不懂温存,人家娇滴滴的一位小娘子,你亲也不亲一口,便想霸王硬上弓,人家自然不乐……你说是不是哪?小娘子?」

那女郎见他一张丑脸凑近了来,眼中凛凛的尽是淫光,只吓得忙不迭闭上了眼,不敢同他对视。

黄脸汉子笑嘻嘻伸出食指,将面上的口水尽数勾入嘴中,咋舌数声,而后一口咽下,连连赞道:「好香,好香。嘻嘻,上下两张嘴,口水一般香。」

对那秃头道:「彭兄,你瞧她这对肉馒头是不是挺大?待我来摸上一摸。」

那秃头抢先一步,伸手探入那女郎怀中,且摸且笑道:「嗯,馒头多大不太好说,不过胜在够挺够实。不错,不错,委实不错。」

那女郎连连叫骂,两眼几欲喷出火来。

黄脸汉子笑道:「彭兄,我瞧这丫头是匹烈马,只怕难驯得紧呢。」

那秃头给女郎骂得心头火起,道:「他妈的,你管她烈牛还是烈马?这样标致的牝马老子还是头一回碰到,你不敢骑,便换我来!」

一把搡开黄脸汉子,捧起那女郎的脸,凑嘴去吻。

那女郎闻到他鼻孔里热烘烘的气息,不由毛发直竖,死死咬住了牙关,哪肯张口?

那秃头吻了吻香软的双唇,不禁欲火大炽,伸手在她下颌用力一捏。那女郎痛极,「啊」地一声轻呼,牙关立松。那秃头大喜,奋力将舌头一顶而入,触到她绵软的香舌,但觉神魂皆醉。正欲大肆吞吐,猛然间舌上剧痛,「哇」地一声怪叫,双手将那女郎一推,跃起老高。

这场景不单李逍遥二人大感意外,就连黄脸汉子也是莫名其妙。只见那秃头双手掩面,口中「胡胡」乱叫,顷刻间鲜血染红了衣衫。

黄脸汉子惊道:「彭……彭兄,你怎么样……」

向前踏上一步,却不敢靠近。

那秃头伸手向那女郎一通乱指,脸上肌肉连连抽动,却说不出话。那女郎「噗」地吐出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,在地上滚了两滚,落在黄脸汉子脚旁。

赵灵儿定睛一看,却是半截舌头,不觉「啊」地一声,叫了出来。

原来那女郎性子当真刚烈无比,被秃头强行探舌入口,身子虽动弹不得,嘴却无碍,竟奋力将他舌头咬下了半截!

李逍遥心中一阵怦怦乱跳,晓得藏身不住,牵着赵灵儿闪出树来。

黄脸汉子又是一惊,待看清来人不过是两个少年男女,心神方定,喝道:「你……你这小王八蛋是谁?鬼鬼祟祟的想吓死人么?」

李逍遥见他出口便伤人,心中有气,笑道:「我这小王八蛋是过路的,适才看见两个老王八蛋扮猪八戒,想要调戏嫦娥姐姐,谁知却给嫦娥姐姐阉掉了猪鞭,嘻嘻,哈哈,你说是不是挺有趣哪那秃头舌头虽断,耳力却佳,见这小子竟敢指人为猪,这还了得?登时怒不可遏,不待同伴回言,抢先踏上一步,骂道:「小杂种,你活得不耐烦了么?」

他血污满脸,面目扭曲,样子狞恶万分,本当足够唬人,只是此时说话的家伙少了半截,平日里信手拈来的两句粗话,却吼得稀里胡涂,不成样子,听来殊乏狠意。

赵灵儿忍不住「哧」地一声笑了出来,却见那秃头两道目光正恶狠狠瞪向自己,心里一怕,赶忙掩住了口。

那秃头本是暴戾之人,这时给赵灵儿引得杀心大起,「唰」地一声,单刀出鞘。李逍遥早有防备,向后退了半步,跟着亮出长剑。

这二人虽然凶横粗暴,可也算得上老江湖了。黄脸汉子心思缜密,见对方带有兵刃,显是会家子,此刻同伴受伤甚重,只怕一时阴沟里翻船,蚀了本钱。当下一把扯住那秃头,压低声音道:「老彭,好汉不吃眼前亏。咱们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,先放过这几只小畜生,这仇留待日后慢慢再报。」

那秃头横了他一眼,居然倒也领悟了这番苦心,当下又狠狠瞪了李逍遥一眼,嘟嘟囔囔地道:「小杂种,咱们走着瞧。」

只是剧痛之下,口齿不大灵光,这一句话除了他老兄本人,旁人却不大容易听懂。

李逍遥待二人去远得了,教赵灵儿替那女郎结束好衣衫。那女郎死里逃生,再没了先前的狠劲,低着头不住抽抽噎噎。

赵灵儿一面解开她被封的穴道,一面不住柔声安慰。那女郎只是不理,慢慢拾起鞭、剑,将长鞭束在腰间,右手却紧紧握住了剑柄。

李逍遥在一旁瞧着,见她鬓乱钗横,形容委顿,心下顿生怜惜之意,三步两步走上前去,深深作了个揖,道:「姑娘,小人适才为搭救那对小夫妻,不得不多有得罪,可不是存心欺负你。你……你千万包涵。」

那女郎低头不语,酥胸不住地大起大伏,带得手中的长剑也轻轻颤动。

李逍遥手足无措,扭头望了望赵灵儿,见她眼中微有责备之意,心下也不禁惶然。停了片刻,才勉强笑道:「姑娘,我……我适才将那秃头的王八蛋比作猪八戒,又将你比作了嫦娥姐姐,你总该满意些了?我这里再替你赔个不是,咱们就算两下抵过。你……」

说着话,举手当胸,作势欲待行礼。

那女郎「霍」地抬起头来。李逍遥见她眼中泪光盈盈,直似带雨娇花,野性之中却添了三分楚楚之态,不觉心中一荡,暗道:「这丫头虽然讨厌,可平心而论,生得还有那么几分姿色,若不是……」

他这里一念未息,猛听一声大喝:「小贼,少假惺惺了,看剑!」

白光一闪,登时寒气罩体。

这一剑的势头迅若雷电,李逍遥「哇呀」一声大叫,拔剑、闪避均已不及,总算他尚能临危不乱,匆忙中双掌互击,一招「横拜观音」,堪堪将她剑身夹住。

要知那女郎年纪虽轻,却已练剑十余载,家传的内功霸道至极,走的尽是刚猛路子,加之这一剑又是含愤而发,李逍遥仅凭双掌之力又如何夹得牢?掌心才一触到剑身,便觉通身剧震,一股强劲的内力几乎将虎口震裂,那长剑去势略不少减,跟着胸前一凉,剑身已透胸而过。

刹那之间,李逍遥心下也是一凉,低头看了看胸口,那长剑光晕如水,确已刺入自己的身体无疑。他复又抬起头来,两眼直勾勾盯着那女郎,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。此刻天地万物,仿佛尽皆凝住,那女郎的一缕发丝轻轻掠过脸颊,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杏花香气,眼前一片模糊,身子慢慢软倒。

李逍遥方寸大乱,直欲大叫:「我要死了,我要死了。他妈的,老子竟给这刁蛮丫头杀了!是了,她……她先前曾说要一剑穿我个透明窟窿,怎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?」

心中念头疾转,却哪里叫得出声来?耳中听见赵灵儿同那女郎齐声惊呼,身子似乎给人紧紧抱定,待要奋力睁大双眼,眼皮却又重愈千钧,无论如何难以睁开。

赵灵儿的哭喊声中,那杏花的香气却愈发浓烈了,那女郎的声音在耳旁嘶叫道:「你……你这呆瓜,你……怎不避开?」

李逍遥心下暗自苦笑:「这不是废话?不肯避开?老子未必活得不耐烦了?你这一剑又疾又狠,老子怎么避得开了?」

勉强动了动嘴唇,却断断续续吐出几句:「小人……得罪了姑娘,万……万死莫赎。你刺我一剑,这……这气总该消了罢?」

那女郎急道:「你这混蛋!谁要当真刺你?……啊,你……你别死,我还从没杀过人的……」

李逍遥耳中轰的一声,那只觉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远,头一歪,昏死过去。

迷迷糊糊之中,似乎做了个怪梦,梦中来到一处高山之颠,脚下峻峰如削,在云雾里似掩似藏,深不见底。猛抬眼,却见赵灵儿俏立在对面山顶,同自己遥遥相望。李逍遥连连招手,要她过来相会,赵灵儿微微一笑,摆了摆手,突然一纵身,跃入无边的云雾,再也不见踪影。

李逍遥大吃一惊,欲待出声相唤,一时间喉咙干涩,片音难发。正在无可奈何之际,却见身后云雾轻漾,荡起如烟,有一人翩翩步出,那人白衣胜雪,长发如漆,正是刚刚刺了自己一剑的美貌女郎。

李逍遥此刻乍见人踪,不由得又惊又喜,浑忘了之前的恩怨,几步奔至近前,才要开口相问,那女郎已伸手过来,将他两腕紧紧握住。李逍遥又是一惊,一面大叫大嚷,一面拼命回夺。哪知那女郎突然间变得力大无穷,挣了半晌,却哪里挣得动半分?

李逍遥又气又急。那女郎嫣然一笑,道:「李大哥,灵儿妹子先走一步,去同她娘相会了。你放心,今后有我照顾你和忆如,也是一样……」

李逍遥怒道:「呸!哪个要你这女魔头照看?忆如又是谁?我不认得。你……你快些放手,我要去寻灵儿了!」

说着奋力一抽,右手登时脱出,劈胸便打。

那女郎给他骂得一呆,扁了扁小嘴,眼中慢慢蒙上一层水雾。李逍遥抬头见她泪光盈盈,泫然欲泣,心中微觉不忍,一只手不觉凝住。

那女郎缓缓吁了口气,黯然道:「你……当真记不得我了?我们先前说好的,一起吃到老,玩到老,永世也不分开……唉,李大哥,在你心里,我……我到底是什么呢?」

李逍遥只听得一头雾水,心下暗暗称奇:「我没听错罢?她说要同老子一起吃到老,玩到老?嘿,这……这他妈的简直从何说起?」

猛觉手腕一紧,却见那女郎森然一笑,喝道:「臭小子,你睁开眼瞧瞧,老娘是谁?」

李逍遥定睛一看,不由得毛发皆竖,身前那人发如乱草、满身血污,赫然便是死在酒剑仙剑下的罗刹女!李逍遥直吓得「哇哇」怪叫,探手向背后去摸长剑,不料却摸了个空,陡然间一股大力自身侧涌到,登时站立不定,身子一偏,从崖顶上直落下去。

那时身不由己地跌堕悬崖,不觉大叫一声,惊醒过来。却见红日西沉,天已近晚,自家依旧躺在林间空地之上。李逍遥眨了眨眼,慢慢撑起身子,见赵灵儿静静地伏在一旁,睡得正香。他试着活动活动手脚,发觉内息运转如常,丝毫没有受伤之状,心下好生诧异,走过去推了推赵灵儿。

赵灵儿「嘤」的一声,悠然醒转,待看清眼前那嬉皮笑脸之人正是李逍遥,不由得大喜过望。当下一跃而起,死死揪住了他衣襟,叫道:「逍遥哥,你……

你果然活过来啦。阿弥陀佛,谢天谢地,你……没事就好……「李逍遥听她话中之意,倒像自己先前已死过一回、这时又活转了一般,更是莫名其妙。摸摸衣襟上干涸的血迹,见胸前破了个寸许大的小洞,却不见皮肉上有伤,只心口处似乎还在隐隐作痛。

赵灵儿喜滋滋地立在一旁,瞧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,却不做声。

李逍遥轻轻握住她手掌,奇道:「灵儿,这……这是怎么一回事?我明明记得那刁蛮丫头一剑刺中我这里,怎的……」

眼光扫处,见那女郎的长剑果然落在歪脖柳下,地上断舌尚在,血迹星星点点。当下伸手一指,道:「喏,这不是那把鬼剑?」

赵灵儿点了点头,仍是微笑不语。

李逍遥眼珠一转,拍手叫道:「啊,我晓得了!是你救了我,对不对?哈,我早知道,我的好灵儿是仙姑下凡,仙姑姐姐法术高强,有七十二般变化,起死回生又算得了什么?」

赵灵儿脸一红,啐道:「什么七十二般变化?你才是那古灵精怪的孙……孙猴子!」

李逍遥将她手腕高高举起,凑在掌心里吻了一吻,道:「好,你不是孙猴子。我是猪八戒,你是嫦娥姐姐。那么刚才是你救活我了?」

赵灵儿想起那秃头的蠢相,「咭」地一笑,点点头道:「我见你给……给那位姐姐伤了,急得没法。幸亏我这傻丫头灵机一动,想起师父过世前,传过一门‘赎魂’的法术,那时因尚未练熟,从没敢试过……还好,这法术当真有效,不然我……我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……」

说着眼圈渐渐红了。

李逍遥脸上笑容渐渐淡去,又在她额头轻轻一吻,心下大为感动。要知内家功夫最难把控,若然未经练熟便强行运用,实有走火入魔的危险。赵灵儿救人心切,居然不顾安危,当真对自己一往情深之至!

这一刻四目相对,心中纵有千言万语,也俱都化作了脉脉的眼神。余晖淡淡,照得柳梢一片金黄。微风袭来,黄浪起伏,只闻树叶的沙沙之声。

过得良久,李逍遥缓步走至树下,将那女郎所遗的长剑轻轻拾起,翻覆验看。

那剑其薄如纸,通体晶莹,舞动之际,清光四射,端的是一把宝剑。赵灵儿伸手接过,只见剑柄上镶金嵌玉,极尽华丽,镌着三个篆字:「越女剑」,当下忍不住赞道:「好剑。」

李逍遥一撇嘴道:「剑是好剑,至于人么……嘿嘿,嘿嘿。」

随手将那剑同自己的剑一并包好,收入囊中。

二人一路西行,说起那女郎的刁蛮泼辣,李逍遥犹自恨恨不已。

待进了城,天已大黑,二人竟日未餐,早都饥肠辘辘。那苏州城自春秋之时起便为吴中胜地,千门万户,五方辐辏,目下虽逢明末乱世,却依旧不减昔年侈靡。李逍遥领着赵灵儿一路走去,只看得眼花缭乱。

待行至无人之处,李逍遥摸出银袋,在手里掂了一掂,向赵灵儿歉然一笑,道:「灵儿,逍遥哥口袋里没钱,大鱼大肉是买不起的,咱们只好又吃面了。」

赵灵儿道:「逍遥哥,你吃什么,我就吃什么。最要紧的是能同你这样挽了手走在一起,挽上一生一世才好。」

李逍遥心头一暖,转而忿忿想道:「那死鬼王八蛋小高倒存了不少金银,想是拜月老儿赏赐他的。可惜这小子有命赚,没命花,只好守着金银财宝睡土窟。老子在家穷,出门更穷,看来是天生的穷命,却偏偏福大命大,哈哈,哈哈。」

二人转入一条陋巷之中,拣了家小饭铺进去坐下。等着上面的工夫,李逍遥问起附近可有住宿之所。

那店伙道:「怎么没有?这巷子出去百多步,河沿上就有家‘同升客栈’,那是全苏州最老的百年老店,价钱也很是公道,上房只要一两银子一晚。」

李逍遥闻言吐了吐舌头,没敢接口。

吃过了面,出得店来,听见谯楼鼓响,时候已近一更。赵灵儿见李逍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,知他定是为住店的事犯难,心下忍不住好笑。当下扯扯他衣袖,柔声道:「逍遥哥,住不起店,那有什么大不了?我们昨晚睡在树下,不是挺不错么?」

李逍遥低头看了看她,窘得几乎堕下泪来,摸摸袋里的几块碎银,咬牙道:「老子头一回来这苏州城,好歹也不能教我的好灵儿睡荒地。不管了,咱们就住那‘同升客栈’!他妈的,最多过几日没钱吃饭,领你喝西北风去!」

二人出了巷子,向西一拐,果见一幢三层的大屋巍然立在河边。河中笙歌处处,桨声轻柔,夜色中朦胧可见两岸垂柳成行,似乎风中水中都飘着脂粉香气。

那大屋四檐红灯高挂,写着「同升楼」三个大字,一望而知,乃是客栈兼做酒楼的营生。

此刻华灯初上,正是寻欢作乐的良辰,店内灯火通明,人声嘈杂,店外三、四名伶俐的小厮往来喝叫,招呼过客。

李逍遥吞了吞口水,迈步上前,早有店伙高声迎入。那酒楼便设在店堂之中,数十张大桌齐整整铺开,唱菜声、吆喝声、行令声,声声不绝于耳,场面蔚为壮观。

李逍遥打眼一望,厅中的酒客少说也有一二百人,惊愕之余,微一撇嘴,心道:「这客栈大是大了,可同我那小店相比,只怕也强不了许多。」

二人径至柜台前站定,李逍遥见那掌柜身阔体肥,笑容满面,生得竟同来福有七八分相似,不由得心下有气,暗道:「他妈的,你这家伙谁不好像?偏生要像他?可不是存心找我的晦气么?」

冷冷地点一点头,大剌剌道:「喂,先开个……单间来,住得好了,明日再加。」

那掌柜心道:「咱们又不是卖大饼、油条,怎么叫做‘住得好再加’?」

当下点头称是,微笑问道:「请问贵客……两位?」

李逍遥回头看了一眼赵灵儿,心道:「原来这掌柜不会算数,再不然就是眼神不济,难道这里除了你老兄之外,还有第三个人不成?」

那掌柜鉴貌辨色,又是微微一笑,道:「如此说来,小店现下刚好没房,请贵客另寻下处。贵客如需用饭,便请那边坐。」

伸手向厅中的空桌一指。

李逍遥闻言一怔,上下打量他一番,见当真不似开玩笑的模样,不由得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,「砰」地一掌,重重拍在柜台之上,喝道:「你这家伙!

既是没有空房,又干么问东问西?这不是特地消遣我么?「那掌柜吓了一跳,连连摆手,道:「客……客人息怒。请问这位女客,是……是你老人家的贵眷罢?」

李逍遥「哼」了一声,怒道:「怎么?你们苏州城的规矩,带女眷不能住店?」

那掌柜陪笑道:「岂有此理?天下也没有女客不准住店的规矩。不过……这几日比较不同……」

顿了一顿,压低声音道:「这个……客人既然携女眷投宿,想必不是去林家堡比武招亲的罢?」

李逍遥又是好气、又是好笑,道:「招亲?我这头一门亲做了还未上半月,又招哪门子亲了?」

那掌柜道:「这就是了。客人想是才打外地而来,不晓得我这里的一桩大事。城西林家堡堡主林天南,人称林员外,他家的千金林大小姐三日后便要摆下擂台,比武招亲。那林员外前日便已派人将阖城大小二十余家客栈全都包了下来,这几天只招待前来比武的武林人物,旁的人一个也不准再接……」

李逍遥未等他将话说完,便即失声叫道:「什么?

全……全包下了?那得要多少银子?「那掌柜一笑,道:「银子自然不会少花,不过林家堡家大业丰,这区区千把两银子么,嘿嘿,只怕也未放在眼里。客官有所不知,林员外乃是咱们南武林的盟主,一手‘七绝剑法’不敢说天下无敌,只怕也差不许多。他老人家年过四旬,膝下就只林大小姐这一位宝贝女儿,也是自幼习武,剑术过人。为寻一位英雄女婿,来继承林家武林盟主之位,他家这几年连办了两回招亲大会,只不过……」

说到这里,又再压低了声音道:「只不过那些前来比武的武林人物,大都脓包得紧,竟没一位胜得过林大小姐。是以今年林员外旧话重提,广撒英雄帖,遍邀天下豪杰前来比试,倘若哪个好汉能胜得一招半式,便将女儿许配与他……嘿嘿,客官你来得巧,三日后便是比武招亲的正日子了,你老若不急着赶路,留下来瞧瞧热闹也挺不错。」

李逍遥听见「千把两银子」这话,不由吐吐舌头,向赵灵儿递了个眼色。

赵灵儿瞪大了双眼,惊道:「啊,这……这位小姐真是厉害,怎么全天下的英雄好汉都胜不过她?她……她岂不是武功天下第一了?」

那掌柜笑道:「话也不是这么说。女客官,你想那林大小姐只是位双十年华的大姑娘,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武,也强不过她爹不是?不过一来真正的高手自不屑登台露乖,二来林大小姐手底下功夫当真不弱,也不全仗着她爹的名头,是以……」

他一通话说下来,直说得口沫飞溅,拍胸顿足。正当兴头大起之际,猛然发觉几名跑堂的伙计都停住手脚,不时向这边探头探脑,这才想起自己现下乃是「同升楼」大掌柜,可不是庙会上说书的先生,赶忙打个哈哈,止住话头。

李逍遥一路听来,也听得津津有味,颇觉赏心,这时见那掌柜闭口不语,方才记起来此为何。当下咳嗽一声,道:「掌柜的,既然如此,这热闹倒不可不看。

我瞧你这店里客房不少,只怕也未住满,就教他们开一间给我……「说着」嘻嘻「一笑,又道:」

那林家的人又不是诸葛亮,能掐会算,怎晓得你开房给我?这几日的房钱……嘻嘻,你可不是白白赚了去么?「那掌柜吐了吐舌头,道:「客官莫开玩笑了。我有几个脑袋?敢赚林家堡的外快?此事万万不可。」

李逍遥连问数声,那掌柜只是摇头。

李逍遥气道:「这姓林的是什么东西?难道比皇帝老子还横?」

那掌柜惊得连连摆手,却不敢接口,生恐这事传到林家人耳中,安一个「肆意褒贬林家堡」的罪名在自己头上,这可万万担待不起。

赵灵儿见状扯了扯李逍遥,轻声道:「逍遥哥,既然人家为难,我们就去别家试试罢。」

李逍遥心头火起,又是「砰」的一掌,重重击在柜台之上,喝道:「不行!今天这店我住定了!」

那掌柜吓得打了个哆嗦,向后退了两步。他这人胆子甚小,自林家堡比武招亲之事才一传开,这间店里出出进进的便都是些提刀带剑的武林强豪,这几日更是倒霉透顶、麻烦不断。这班人凶横惯了,一向无法无天,住店吃饭,全没半点规矩,气上来抬手便打,张口便骂。这几日厅里的桌子给人无端砸烂了七八张,打碎的碗盏、杯盘,更是不计其数。还有位伙计只因倒酒时手脚慢了,当即给人打掉三颗门牙。又有位南菜厨子,也不晓得甚么缘故,稀里糊涂地给人踢折了两条肋骨。掌柜今早起来,右眼皮一个劲地乱跳,提心吊胆地捱到这般时候,果然还是有麻烦到了,只吓得两腿打颤,不知如何是好。

李逍遥掌击柜台,余音未息,猛听左首一间雅间里传出一声暴喝,跟着「砰乓」两声,房门给人踢得大开,内中一人粗声骂道:「他妈的,哪来的外乡蛮子?敢来苏州城撒野!活得不耐烦了么?」

李逍遥吃了一惊,转头去看。

那掌柜心下一喜,暗道:「阿弥陀佛,难道老夫今天吉星高照?居然有人出头打抱不平。」

便在此时,只听「呼」的一声,一件庞大的物件自屋内直飞出来。众人眼前一花,「扑通」一声,那物件端端正正落在当厅一张饭桌之上。那场面登时热闹起来,但见汤汁四溅,杯盘乱舞,当真是鸡腿与鸭腿齐飞,人头共猪头一色,「砰乓哗啦」之声,久久不绝于耳。

那桌旁围坐的三人,俱是苏州城小有名气的衣冠之士,正摇着描金折扇吟风弄月,谈酒论诗,意兴甚酣,不想突然之间祸从天降。一碗鱼翅给震得高高飞起,恰落在那长胡子的倒霉鬼头上,那人只烫得「哇哇」怪叫,跳起身来,连滚带爬逃开丈许。另两位名士早吓得呆了,兀自端着酒杯坐在原地两眼发直。

厅中诸人愕然停箸,齐刷刷转头去看,那砸落桌面的物件竟是一人。那人早摔得七昏八素,张手在桌上胡摸乱耙了许久,又打碎三只青花细瓷的大碗,这才勉强撑起身子,笨手笨脚爬下桌来。

李逍遥定睛一看,见这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,穿一身天青色的绸缎直裰,头戴逍遥巾,相貌甚是清秀,原来是一位书生。他手中那把折扇已给压得骨折筋烂,沾了不少菜肴汤汁,兀自死死抓着不放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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